即將消失的“海底獵人”——緬甸丹老群島游記（下）
老人拿出他的裝備——和紀錄片中的一模一樣的一副極端簡易的泳鏡，這眼鏡堅硬無比，塑料幾乎老化，和我們所用的周邊是軟塑膠貼合面部的泳鏡完全不同，他們的眼鏡幾乎是硬卡在眉骨與眼窩之間。
船熄滅了發動機，我便緊隨老人下海。
海水能見度低，一兩米深處幾乎見不到魚，老人一隻手握魚叉，另一隻手划著水，雙腳輕柔而有節奏地踩著水，用他獨特的泳姿前行摸索。我緊隨他身邊，不時地，他會吸一口氣下潛，但每次下潛時間也都不長，老人不逞強，非常平靜。然而，水實在太渾濁了，他不得不潛得更深，直到尋找到那低溫清澈的洋流，我也跟他下潛在4、5米左右的深度找魚，海水清澈些，便能看到魚了，不過這裡的魚與鳥舞彼自然無法相比。停留不了多久，對新鮮空氣的渴望就迫使我重回海面，老人比我待得久，但來來回回十幾分鐘仍一無所獲。
我們回到船上休息，這時候老人已經凍得發抖，是啊，進入那清澈的洋流，得對抗低溫。我有些擔心他。
老人再一次下水，我想這是最後一次了，於是把GOPRO綁在老人的魚叉上。說實話，我有些放棄才這麼做，畢竟這樣GOPRO的重量會影響他的技術，即便看到魚，他能精準地叉到嗎？何況他用的還不是我在紀錄片中看到的那種彈射式的漁槍。
老人下海了，我也沒有緊隨他，而是在離他有一定距離的地方，自己下潛看海床的景觀。的確，比起鳥舞彼的The Letter Island和Sea Fan兩處潛點，這裡要荒蕪很多，或許是過度捕撈和過度的人為活動讓這裡的生態受到了破壞，我回想起一路看到的漁船，雖然數量不多，但漁民們不分晝夜地作業，以及規模較大的網捕，這樣的生產效率已不可與以前同日而語，想必老人也見證了這個變遷吧～此時的海水，要麼冰冷清澈，要麼暖和渾濁，我在海裡浮浮沉沉，也覺得沒有多少意思，便準備上岸。
就在這時，見老人也朝船游去，船上的人似乎朝我呼喊，我浮在水面，聽清他們是在告訴我老人叉到魚了。
What？居然叉到了！
我迅速朝老人游去，只見他魚叉一端真掛著一隻石斑魚。
老人出水摘下眼鏡，臉上洋溢著靦腆卻由衷的笑意，那竹竿上的三根鐵刃從石斑魚的背脊穿過，它還撲騰著，張嘴大口大口呼吸。
老人用衣服擦乾海水，又把衣服穿在身上，他淺棕色的眼珠朝向大海，若無其事的。
不過，這是一件讓人沮喪的事嗎？回程時，我思考起自己的立場。
我是一個旅游觀光者，一個外來人，我一廂情願地離開我的國家來尋找一個世外 桃源 ，希望能看到一個如我所願的世界，但那個世界其實只是我腦海中的世界，是經過紀錄片裁剪過的世界，是傳媒介營造的世界，它寄托著我們對大海的執念，對異族的幻想，對異國風情、詩與遠方的假設，夾帶著濃厚的思古之情。然而，它是真實的世界嗎？我預設的那種生活方式對於當地原住民意味著什麼？他們是否要一直停留在那個世界？
再想起運輸貨物的船隻，孩子們期待著大人從城市給他們下載回來的電影和動畫片，那產地 中國 的食品和建築材料，ofo單車…全球化的影響廣泛又深刻，而我們，作為經歷著大變革的 中國 ，又能給這些晚於我們變革的國家帶來什麼呢？
人類與海洋的關係正在改變，曾經只有這些水下獵人才能夠與海洋深度對話，現在，像我這樣生長在內陸的人，也有機會借助裝備去到比他們更廣更深的海域。然而，在不斷突破廣度深度的同時，我們是否還能真正聽到大海的聲音？
作者：苟一戈
2020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