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特別的經歷，就是下午在ICU看剛做完手術的 烏干達 “小伙子”，一歲的Pande。一開始摸他的頭安撫他，他就開始哭，於是我以為他不要我打擾他，就自覺的離開。結果沒走幾步他又開始哭鬧。我返身回去，試探性地把手指伸入他的手掌，他立刻就握住並停止了哭鬧。於是我對他說：“所以你還是想讓我在這裡的啊。” 可惜他只安靜了一會兒就又開始鬧。我突然靈機一動，拿出手機，給他看手機里“寶貝第一”的節目。我以前總覺得我這個賣電視節目的工作完全沒有一技傍身，就算去當志願者，也頂多給人家放個DVD看，結果沒想到，這放“DVD”在今天還真的派上了用場。Pande立刻安靜下來。另外幾個志願者也特地湊過來看我放的是什麼，因為他們之前嘗試過放《冰雪奇緣》卻沒有任何效果。我很專業地解釋說：“這‘寶貝第一’的節目，是專門給6個月到3歲的孩子看的，可能比較適合……” 真是不枉我賣了兩年他們家的節目啊！
正能量講完了，現在講講負能量的。
除了上面兩件事情，我今天過得無聊至極。Cath Lab的手術多數時間是在準備，因為技術性比較強，我並幫不上太多的忙。只需要在進入治療室前讓孩子的母親簽署同意治療的文件，之後就是坐在那裡等。無聊到我開始自學畫心臟構造圖，還被旁邊的人問是否是想上醫學院的學生……
當Dr. Zahn需要我幫忙要一支塗改液的時候，我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到處給他找，覺得自己總算有點兒用處了。下午5點左右Cath Lab的病人都看完了，我走出房間，碰到這三天來我一直在診療室協助的醫生Naisi，她說：“今天怎麼沒來門診啊？” 我才知 道因 為一早被分配到Cath Lab，以為今天沒有超聲預查門診，結果錯過了整整20個孩子的記錄，都得想辦法補上。尤其是孩子的照片，可能接下來每天都要往返於Cath Lab和門診室之間……唯一值得寬慰的，是至少在同一層……
所以，種種原因綜合看，今天挫敗感很強。回到酒店也沒和大家吃飯，自己回房間吃泡麵了。
明天希望是新的一天…… 9月14日 - 手術日第五天重整旗鼓，開始新的一天。到了醫院，先去CCU看昨天做了Cath的孩子們。那個昨天亂踢亂打哭鬧不停的Eva今天完全換了一個人。一看到我們就笑著向我們招手。看到她的笑臉，我一下子又有了幹勁兒。
第一個任務是去護士辦公室複印手術同意書。我之前已經印過一次30份了，這次又要加印30份。這次援助計劃一共安排了37台手術，和30多個導管治療，因此需要很多的同意書。但簽了也並不一定能做上，最終還要取決於我們是否還有足夠的時間和醫療器材。
一上午在Cath Lab和門診之間穿梭，一邊要確認每個做導管治療的孩子的家長簽署同意書，一邊要在門診繼續填表拍照記錄。上午最後一個門診，是那個愛笑的2歲小伙子Elvis。他本來是直接做手術，但現在可能要考慮先做導管再做手術，所以需要再做一次超聲檢查。Elvis還是那麼愛笑，讓整個診室都活躍起來。我知道我們不應該對孩子有偏愛，但Elvis絕對是我最愛的小病人！
午飯後去樓上的ICU看望那裡手術完的孩子們。Emmanuel醒了，看著仍然很虛弱。但當我沖他豎起大拇指的時候，他竟然也豎起了拇指回應我。他真的是個堅強的孩子。Gracie跟我說，我來之前，護士給他拔了很多管子，整個過程他一直忍著沒出聲，只在最後掉下一滴眼淚。真是好樣的，一定一定要加油！
下午在Cath Lab的時候，Philip醫生從治療室出來讓我去樓上手術室幫他拿個東西。他的 澳大利亞 口音比較重，他重覆了兩次我也沒聽懂是什麼，只知道發音聽著像是“Ice Sack”。Philip醫生說完就回去治療室了，留下我心裡發慌。因為害怕自己說不清楚，一路上我像發神經一樣地不斷地重覆著“Ice Sack”， “Ice Sack”，祈禱樓上的醫生能夠憑發音猜出是什麼。到了樓上，我鸚鵡學舌地對Melisa說了Philip的要求，沒想到她立刻就明白了併進去給我取來。拿到手我才恍然 大悟 ，原來是一個儀器，叫“i-Stat"。每天都有新知識啊！
Gracie昨天生病沒來，今天仍然很不舒服，但堅持來了，而且笑呵呵地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舒服。我說我很崇拜你，那麼難受還能顯得這麼有精神，給周圍的人帶來活力。她說：“我現在頭痛噁心，但想想ICU裡面的孩子經歷著怎樣的痛苦，我怎麼好意思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呢？” 這個22歲的 美國 女孩兒讓我佩服。想起昨天我發的牢騷，有些汗顏。
Gracie另外一件讓我佩服的事情是她的耐心和精細。她空閑的時候會畫一些填色圖，送給在外面等待的孩子。我午飯後也找來一幅一起填，但剛填好一個小熊腦袋上的蝴蝶結就失去了耐性。把我和Gracie填的兩張圖放在一起，基本就看出我們兩個的性格差異了。明顯就是一個ADD，一個OCD!
傍晚回到酒店，在頂樓看到了來到 達累斯薩拉姆 之後的第一個日落。雖然這個城市沒有什麼漂亮的建築或優美的街道，但在日落餘暉下，也顯出一種柔和的美……
就像所有的低谷都會有對應的高潮，晚上大家一起第一次離開酒店去海邊吃飯！從9號到達 坦桑尼亞 以來，每天晚上盯著那一份菜單發獃的我，吃過 意大利 面做的“ 四川 麵條”和時而炸，時而烤的“炸魚薯條”後，昨天已經窮途末路到寧可吃方便面了。一聽說今天要出去吃飯，興奮地跳了起來！我們一行17人，浩浩蕩盪地走進了餐廳。壽司，生魚片，烤魚，甜品，一樣都不能少……
回去的路上，Dr. Sasha 以 意大利 人的熱情帶領大家用不同語言唱起流行歌曲，並再次高呼我們醫療隊的口號：“One Nation, One Station!" 9月15日 - 手術日第六天一種生活狀態連續五天之後就變成常態 —— 這是我今天的感覺。每天去醫院上班成了常態，每天在醫生，護士，病人之間打轉也成了常態……
今天最酷的事情是Doctor Zahn給我最愛的Elvis做檢查的時候，讓我穿上鉛服進入Cath Lab, 邊做邊給我講解，讓我學到了很多。最高興的是Elvis的檢查結果很好，之後的手術應該很簡單。最愉快的是陪兩個候診的女孩兒一起貼 北京 的陸陸小朋友讓我帶來的3D貼畫。最擔心的是Emmanuel又變得很虛弱，因為他的腎又出了些問題……
穿上沉重的鉛服在Cath Lab站了兩台治療之後，我覺得腰都快斷了，這讓我對Dr. Zahn和他的團隊又有了新的崇敬，他們可是幾乎要穿鉛服站一整天的。從那之後，每次治療間歇他們走進監控室的時候，我都主動站起來讓出座位，因為我知道他們有多需要坐下休息。
晚飯回來，我，Gracie，Melissa，Sasha，Obarno and Pepe 躺在酒店游泳池邊，看著天上圓圓的月亮發獃。突然，有人說，Guys, we are in Africa!
是啊，每天酒店醫院兩點一線地來去，早出晚歸。因為過於關註項目本身，根本沒時間停下來做過多的思考，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在 非洲 ！不過過去兩天晚上的Tequila shots拉近了我和醫療隊成員之間的距離。我們一起放聲歌唱，一起開懷大笑。我對大家說：“我這五天來，天天跟著你們吃各種垃圾食品，而且沒有任何運動，只因為想著跟著醫生做肯定沒問題吧。但我現在終於意識到，醫生的生活才是最不健康的啊！” 9月16日 - 手術日第七天今天上午，我和Becky一起去藥房給孩子買紙尿褲。Becky和我聊起了她對我們的領隊Isabelle這幾天的表現的看法。我才知道原來在過去的幾天，團隊里的幾個醫生和 坦桑尼亞 當地的醫生，甚至和她一起從 美國 來的志願者都對她有很多抱怨。Becky說，做這種志願醫療隊的領隊確實是一個非常辛苦的工作，不但要每天把握各種細節並對付突發情況，還要應對各種性格的隊員。20個不同性格不同背景的人，短時間內被聚到一起，從早到晚都要一起行動，讓每個人都保持愉快的心情和積極的態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說回孩子。我們之前不知道這裡的醫院不給手術後仍在ICU或CCU的孩子提供紙尿褲，所以雖然帶來了幾包，但很快就用完了。這幾天基本每天都要出去再買。這倒是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在 達累斯薩拉姆 的街上走走。Isabelle作為 美國 的領隊，對於隊員的安全考慮謹慎小心到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比如 不能一個人坐出租出門，不能隨便拍照，甚至不能在醫院以外的街上走路……但為了不給她添亂，我還是儘量遵守。結果這幾天來就只是跟著車往返酒店和醫院，連 達累斯薩拉姆 的馬路都沒踩過。今天終於被批准上街了，十分高興，珍惜自己出來放風的時間。
Cath Lab今天進展的很順利，從早上9點開始到下午5點半已經做完了6個孩子的治療。但手術室就完全相反，早上第一個孩子，1歲的Samia到晚上7點半還沒出來。Samia的肺動脈有個洞，導致血無法充分地流入肺內循環。手術就是為了把那個洞補上，但手術中發現她的左肺之前從來沒有血液流進去過，現在一下進了這麼多血液，左肺無法負擔。醫生又不得不在打的補丁上再開一個小洞，緩解左肺的壓力。中間還有一次緊張到我要跑去Cath Lab找Dr. Zahn到手術室會診。平時總是掛著笑容的Dr. Sasha，今天一臉的嚴肅，他出來跟另外一個醫生交流的時候說："We will see. I think God is with us today…"
我本就不信上帝，在這裡看到這些生病的孩子，就更難相信上帝的存在。Emmanuel的腎衰竭沒有好轉，需要做透析。醫院里透析的儀器在另外一棟樓，要把他從ICU轉移過去，做完再推回來。這一進一齣都會有危險。Gracie跟著Emmanuel去做透析，留下我在手術室值班。
另一個昨天做了手術的孩子，又被推去Cath Lab做治療。平日看到ICU里空了一半應該高興，但今天這裡的氣氛十分緊張。
我和Gracie大約8點半回到酒店，Cath Lab的團隊10點回來加入我們晚飯。我們在餐廳11點關門前給手術團隊點好了Pizza，他們11點10分坐下就開始吃了。孩子們今晚應該都沒問題…… 9月17日 - 手術日第八天今天是最後一天手術日，八天下來，大家都看起來身心疲憊。Gracie 一直頭痛噁心，Melissa也病倒了。大家一度擔心是瘧疾，好在檢查之後結果為陰性。我則是胳膊和腿上開始皮膚過敏……感覺大家都快到了一個臨界點。
早上到了醫院，得到了不幸的消息，昨天做了近20個小時的手術的一歲的Samia晚上沒有扛過來。我們失去了一個孩子。領隊說，因為心臟手術風險很大，基本每次醫療隊都會失去兩三個孩子……
我曾問過Dr. Zahn，做醫生多久之後能夠不被失去病人這件事困擾？他說：“你永遠不能不被困擾，只是隨著工作的時間積累，第二天可以更容易從消沉中擺脫出來，重新回到手術台前。” Dr. Sasha帶來的另一個 意大利 的年輕醫生Pepe好像在 意大利 的醫院裡人緣不是特別好，當我們問Sasha為什麼要選擇帶他來時，他說：“我要讓他在這樣的支援過程中學會謙卑。”
的確，任何能夠在某個項目里成為專家的人，性格裡一定都有一些超出一般人的自信。問題是如何控制這種自信不變成驕傲。對治病救人的醫生來講，這可能更難吧？在Cath Lab，Dr. Zahn 經常在自己憑著經驗和技術一下子找到洞口，做了非常漂亮的治療後，大喊一句: “Damn! I'm good!” 但那更多的是對自己的鼓勵。他跟我說：“曾經有人問我，你做了這麼多年手術，是不是不再緊張了。我說，你做手術越多越會緊張，因為你知道更多出錯的可能性。不像年輕時沒有經驗，無知者無畏。”
9月19日 - 結束22個孩子手術和治療 成功 ，22 kids mended。我們醫療隊離開時，ICU里只剩下三個孩子。孩子的恢復能力真強，很多已經可以說說笑笑了。Emmanuel的情況好轉很多。Gracie，Melissa和我一起送了一個足球給他，還給他和他的父親湊了回家的路費。這九天來，Emmanuel的父親一直在外面等著，只有在被允許進入ICU的時候，才能去照顧兒子一會兒。他最後跟我們每一個人都緊緊地握手，說著感謝。我在他父親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堅強。
這次我們沒來得及治療的孩子，醫生都做了認真記錄並給出治療意見，留給後面來的醫療支援團隊參考。我們走後， 德國 和 澳大利亞 的醫療團隊會相繼到來。在這裡不分國籍和種族，大家像接力一樣，一棒一棒地傳下去，就像我們的口號一樣："One Nation, One Station!"
最後用Dr. Sasha 經常帶我們唱的那首 非洲 流行歌 Jambo Bwana結束，其中大家最熟悉的一句歌詞就是: Hakuna Matat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