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東北：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
前些年，有過一部創造本土票房奇跡的 法國 電影《歡迎來 東北 》，全程充滿了對當地獨特口音和文化的自黑。在 中國 小範圍上映時，法盟故意將其配上帶著大茬子味的 東北 式字幕。確實，中法兩國的大 東北 ，都有著一望無際的田野、森林和煤礦，一樣充滿只有本國人民能理解的搞笑段子，一樣能喝能吃，一樣一言不合就開打——當然 法國 那邊是歷史上真槍實彈的戰場絞肉機，也一樣充滿了“鄉村愛情故事”——只不過， 法國 東北 鄉村在古代封存著波旁王朝的皇室宮鬥，到當代則生產著總統忘年戀的街頭八卦。 
尚蒂伊，馬都肥水不流外人田由於自始至終沒能實現大一統， 歐洲 古代史尤其皇族歷史，比我國的要複雜上百倍。一個個小公國、一代代遠近皇族，在妹妹害姐姐、媽媽打兒子、表親間廝殺的血腥故事中，或發展壯大或衰敗消失。
既屬於大 巴黎 邊緣又剛邁入上法 蘭西 大區的 尚蒂伊 (Chantilly)，就是一座圍繞著特 大城 堡領地和花園而建的小城。16世紀以來，蒙莫朗西公爵和孔代親王兩大貴族世家，曾相繼成為當地領主，前者於1951年絕嗣，後者更早於1866年絕封，從此徹底將他們紛繁複雜的貴族故事，留駐在時間長河中。
信馬由韁地“逛著街”，進入城池領地，是回到歷史現場的最神氣方式。名叫Varese的漂亮亨森馬，熟知從小城街巷經大賽馬場進到城堡花園的捷徑。它跟著開路頭馬的步調，載著我，向坑窪青石板路兩側的 雷諾 和雪鐵龍點頭問好；它經過最優秀運動員級同類才能享用的宮殿般馬廄，幾天后這座 歐洲 馬都盛大的賽會又將舉行，人們苦苦等上一年，就為了瞅上風馳電掣地幾十秒；它在城池大門前停了一分鐘，讓我有空掏出相機按幾張，並向那些仰望著我的團隊同胞們做著簡單行程介紹；它邁入由灌木和梧桐行道樹整齊排出的花園馬路，忘了背上有個被樹枝攔住的我，貪吃地咀嚼起葉子來；它在舞蹈著的噴水池前把我放下，面前，是屹立了458年的小城堡以及在大革命期間被摧毀後又復建的 大城 堡。 
小城堡是 法國 陸軍總司令安尼·德·蒙莫朗西公爵於1560年建成的，各房間門梁拱頂鑲著族徽——象徵 法國 王權的三朵百合花之間，一道從左上到右下的紅色斜桿。有些房間的裝飾牆畫上，有著從未旅行過的藝術家想象中的東方，羊身狗頭的怪物、搖扇伺候人的猴子，以及正對面反過來搖扇伺候猴子的人。曾叛逃去指揮 西班牙 軍隊對抗 法國 王室、後又與路易十四和解的軍事天才大孔代，其輝煌戰績被十多副大尺寸油畫展示於戰爭廳，當然只陳列著他指揮 法國 軍隊獲勝的部分，將軍戴著白羽帽穿著藍制服，居於每一副畫作正中的馬鞍上，唯一一副非戰爭場面的畫作中，天使吹響報喜號角，關於 西班牙 的捷報被撕碎在地，地上另一個天使正忙著撕碎史書中對大孔代不利的部分，法語里的histoire，既是歷史，也是故事。
大城 堡毀於大革命後，由法王路易.菲利普的第五個兒子奧馬爾公爵亨利，在繼承後重建。他收藏了大量名畫和藝術品，併在去世後全部捐贈予如今管理 尚蒂伊 城堡的法 蘭西 學會，唯一條件是，一切展品恕不外借，至多只能把與馬相關的作品擱到隔壁大馬廄中臨時展出，大畫廊中的作品更是連擺放位置都不能動，而其古怪的陳列邏輯也只有墳墓中的公爵本人才知道了。其中最有名最具傳奇故事的藏品，當屬拉斐爾的《洛萊托聖母》（Madonna of Loreto），原作1759年就失蹤了，因名氣太大，市面流傳著很多複製品。奧馬爾公爵正是以很低的價格收了其中一件“複製品”，直至1979年展出前，才經X光檢測發現，畫中的聖約瑟夫是後來加上的，而只有拉斐爾本人才會做這樣的改動，而左下角很難看清的編號133，正是最初館藏時標記的。一瞬間，原以為便宜複製品意外成了價值 連城 的原作。
充足的地下水和地表水，保證著偌大花園裡的諸多噴泉，無需電機操控就可以一直舞蹈。法 蘭西 夏天的日頭特別長，直至22：30天才黑下來，如果將所住房間的鐵窗撬開，隨時可以再溜進去玩耍。確實，羅蘭夏朵集團旗下的酒店Auberge Du Jeu De Paume，本來就是城堡領地的一部分，2012年之前曾是一座警察局，如今挨著的一棟樓，過去曾是古老的手掌壁球館（Paume），酒店也因此冠上“壁球游戲”之名。當然，如今走入城堡，只有正門一條路，而且住在這裡的房客，除非是身手了得的名畫雅盜，否則誰又有可能逃票呢？
貢比涅，德法恩仇存檔點火車駛離聯合國般的 巴黎 北郊95省後，居民膚色也發生著巨大變化，先前讓你懷疑自己是否置身 法國 的主流人群非裔和阿裔突然不見了，從 尚蒂伊 到更北一些的 貢比涅 （Compiègne），算得上是 法國 “最白”的區域之一。當然，據統經局(Insee)2013年的統計數字，有1/3 法國 人都有外國血統，無論從政治正確還是從構成現實看，“純白”早就不再是社會主流。
這兩塊區域之所以“偏白”，是因為森林密佈的優美環境吸引了大批“老 巴黎 人”前來購置度假物業，諸如Saint jean aux bois這樣漂亮的歷史村落，也就成了他們的後花園。根據expatistan.com的比價數據， 貢比涅 的居住成本，就比其所在的 瓦茲省 首府 博韋 ，要高出37%。不過膚色倒真沒妨礙2017年的總統大選選情，還是 貢比涅 的數據，馬克龍以70.4%的絕對優勢，完勝29.6%的勒龐。“不過投票率不足30%，其實是實在沒得選，馬克龍營銷做得很棒，而我們總不能把一個危險而右翼的瘋婆子選上去吧”，餐館老闆Sebastien對我說。
與當今的選戰相比，歷史上的 貢比涅 ，更是真槍實彈若干場大戰的關鍵節點。如若 歐洲 戰史是一部大型角色扮演類游戲，那麼 貢比涅 城東7公里處密林中的一片空地，簡直可以算德法恩仇錄的存檔點，記載著 法國 的勝利和 德國 的復仇。1918年11月11日， 法國 元帥福煦和 德國 看守政府代表埃茨伯爾格，在開到這兒來的一列火車車廂中，簽署停戰協定，標志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協約國獲勝。1940年6月22日，阿道夫.希特勒來了，非常高調地叫來大量國際媒體，坐到了火車車廂中福煦曾經地位子上，與戰敗的法軍代表簽署下第二次停戰協定。作為報複，簽字車廂和銘刻一戰 德國 失敗的地面石碑，被一併帶回 柏林 ，簽字空地處一塊利劍刺穿 德國 雄鷹的紀念碑被摧毀，卻故意留著福煦元帥的雕像，表意為好好看著德意志鐵蹄下的焦土吧。 
1945年4月底，蘇軍攻剋 柏林 前，黨衛軍焚毀了車廂，地板銘文卻被紅軍搶到並歸還給 法國 人。被焚毀車廂的扶手遺骸，當時被幾個 德國 小孩挖走，兩德統一後的1992年，已是老人的他們將其贈予 法國 。所有這些殘骸、雕像和銘文，如今都在這片空地上，至於展館里的火車車廂，則來自 羅馬尼亞 ，與被焚毀的歷史車廂一樣，是1913年 比利時 製造商生產的同一批次。 
早在德法宿怨前， 貢比涅 還記載著大量或戰或和的 歐洲 重大歷史。1430年的英法百年戰爭中，聖女貞德被 勃艮第 人俘獲，並出賣給 英國 人。而18世紀中葉以來，路易十五、拿破侖一世和三世，都曾是城中皇宮(Palais Imperial)的長期主人，其中，雖然拿破侖.波拿巴在1810年3月11日一場由其代理人出面的婚禮中，就迎娶了第二任妻子瑪麗·路易莎，但直至半個月後的3月27日，夫妻兩人才在 貢比涅 皇宮第一次見面，“你看上去比肖像畫俊多了”，新任的法 蘭西 帝國皇后說。皇宮後面，一個巨大的倉庫里，藏著舊時的宮廷車輛。 貢比涅 ，自古至今都是外交接待的重要地方，這些座駕上載過的貴客也就包括，多任 西班牙 國王、 英國 的 維多利亞 女王、都被革命者殺死的沙俄時代 亞歷山大 二世和尼古拉二世，以及前 法國 總統希拉克請來的普京。 
雖然同樣也算客人，我當然不可能住進已經成為博物館、且有著超詳細中文語音導覽的皇宮，而是去往遠郊另一座Quesnoy城堡（Château le Quesnoy）。城堡主人Anthony失業了，斥巨資整修了巨大老宅後，去年開門迎客做民宿，也就忙不過來去想接下來做點啥事了。初夏濕熱，降雨頻繁，莊園裡野草瘋長，蚊蟲追咬著洞穴中亂竄的野兔。Anthony的弟弟帶著兩個兒子，在城堡外面那塊巨大的紅土場上，開始為將來打入法網進行著訓練。舉辦法網的羅蘭.加洛斯，第二大那塊場地叫蘇珊.郎格倫，而蘇珊，也正是來自 貢比涅 傳奇網球選手。 
亞眠：城中村遍佈歐洲青春之都一座城市只要上了規模，且被大量的青年活絡了經濟和生活後，就不可避免會吸引來大批移民。作為上法 蘭西 大區區域中心之一的 索姆 省省會亞眠(Amiens)，就是這樣的例子。據2014年末的人口統計，13.5萬的亞眠居民中，15到29歲的年輕人能占到近30%，海外移民人口則剛好達到10%。2.5萬的學生人口，也讓亞眠獲選2020年的 歐洲 青年之都（European Youth Capital）。
2年前第一次來亞眠，有著 阿爾及利亞 血統的女青年Jasmine接待了我，“我媽媽來自 北非 城市 奧蘭 ，爸爸是轉信了伊斯蘭教的意法混血，因此可以說我是一個百分百的 地中海 人”。姑娘在一個公益組織工作，致力於提高城市族群寬容度，以及為游手好閑的年輕人提供再教育和對口就業機會，“當然是為了避免他們被Daesh洗腦，跑去敘利亞做壞事。”由於僅停留短短一晚，Jasmine就帶我逛了逛名列聯合國世遺名錄的恢弘哥特大教堂，然後回家做飯、彈琴、唱歌。
第二次來亞眠， 成都 男青年秦源帶著我乘船逛了“菜園子”。3平方公里的Hortillonnages，是亞眠最漂亮的“城中村”，密集的水道切割出7座農場與1000座私人花園。從中世紀開始，這兒就為城中提供著瓜果蔬菜，不過到如今，當然只能是居民自得其樂的開心農場，畢竟不通電的大棚和小木屋裡可沒法住。12人坐的小船在水道兜著圈，經常拐過一塊田，眼前就是壯麗的主教座堂和1950年代 西歐 最高的建築Perret塔，很多人認為這塔古怪而難看，但它又確實足夠獨特，以至於一走出火車站，你就知道自己身處亞眠。作為半個本地人，就讀應用外語專業的秦源，卻也是第一次逛菜園子，才算相信自己身在“北方 威尼斯 “。 
亞眠有好多個漂亮的“城中村”組成， 威尼斯 般的水道也不止菜園子里才有，專業嚮導Nathalie帶著我，在城中心的水道邊，逛著那些保留下來、功能發生了巨大變化的漂亮街區。18到19世紀，亞眠曾一度是全法的紡織業中心，工業革命讓新出現的 維多利亞 式建築，緊挨著過去的新古典主義式樓房，成為了大小作坊和工友之家，發跡了的小商人又把自家住宅裝點成20世紀初時髦的青春派風格。或許是需要工業革命氛圍帶給自己靈感，影響 中國 人童年的著名科幻作家儒勒·凡爾納，1871年搬了過來，在城南一套房子里生活和創作，直至1905年去世。 
到了1980年代，紡織業終於敵不過來自 中國 的競爭，大量破產倒閉後，讓河道邊的街區成為藏污納垢之處。市政當局才下狠心擴大辦學規模，“擴招”後，各地大學生的涌入讓水道兩岸重新活絡起來，酒吧開張、居民回遷。 
當代亞眠青年中，最出名的，當然是那位高顏值的年輕總統馬克龍，他在亞眠出生、長大、上學和戀愛，而他那被全球人民談論的戀愛對象，也正是在亞眠讀高中時年長自己24歲的老師、後來的 法國 第一夫人布麗吉特。晚上，和一伙來自世界各地卻都生活在亞眠的新朋友喝酒聚餐，吃著我從總統夫人家族甜品店帶來的零食，卻驚訝發現酒局召集人、 澳大利亞 紅酒師Jocob竟不知道馬克龍的八卦故事。“What the …”，他發出了帶著F開頭著名英文動詞的感慨。我旁邊坐著的是敘利亞難民編劇奧薩瑪，“是的，就是本.拉登那個奧薩瑪，不過我是寫古代故事的，阿拉伯宮鬥戲那類，好些敘利亞女演員也會在收容自己的國家拍古裝戲，“賣給 沙特阿拉伯 的電視臺那個有錢金主，再由他們給我們的姑娘打上 馬賽 克”，奧薩瑪得了便宜還賣乖。 
勒圖凱，扯著風帆車追逐總統八卦年輕而高顏值的 法國 總統馬克龍，與他那大自己24歲的中學老師布麗吉特，正是於2007年10月——布麗吉特與前夫離異21個月後——在勒圖凱這座濱海度假名鎮的市政廳，登記結婚的。接下來的10年，因為布麗吉特在這有一套常住房，兩人就在勒圖凱註冊和行使投票權，選舉市長和地方議員等等。直至去年，馬克龍自己成為被全國性選票推上總統寶座的那個人。 
市中心Saint-Jean大街18號，一棟不算太大的四層高灰白房子，就是布麗吉特名下的度假物業。如今宅邸的一樓還是家熙來攘往的房地產中介所， 加來 海峽的這座小城，100年來都是富豪們的休閑勝地，樓市生意好得很。布麗吉特的女兒Tiphaine、也就是高中時曾被誤認為是馬克龍追求對象的那位女同學，還生活在這個樓里，作為第一夫人的老媽差不多每個月都回來小住幾天。和我一樣，游人們時不時停在中介門口，後退到街對面，像看樓般，拿出手機拍下外觀照。
這種 大方 偷窺現任領導人居所的八卦式熱情，估摸只能產生在 法國 ，只能在自帶八卦熱度的領導人身上。換成前總統奧朗德，沒啥可供好奇的私人故事；換成薩科齊或密特朗，雖然也一樣敢愛敢恨並寫得一手好情書，但顛覆性不如馬克龍，年紀又太老沒顏值；換成克 林頓 ，試試與萊文斯基緋聞發生在當選前，他還能成為 美國 總統嗎？
這片白凈沙灘和鬆林間的土地，直至1882年才在《費加羅報》創始人德·維耶莫桑建議下，由土地業主打造成度假區，並命名作 巴黎 沙灘（Paris-Plage），20年後，加上了勒圖凱（Le Touquet）的前綴—— 皮卡 迪方言里的角落之意。對岸的 英國 富豪蜂擁而至，在嚴苛的建築規則限制下，聘請20世紀初最厲害的設計師，展開一場場建築競賽，也塑造了小城如今的高顏值。
馬克龍和布麗吉特伉儷登記結婚的市政廳對面，有一座船體倒扣形的天主教堂，名叫“聖女貞德”，而它的建設出資人，竟是來自 英國 的兩位老太太。這顯得非常詭異，畢竟我們都知道，貞德就是在百年戰爭中，被新教徒 英國 人處死的。
伴隨陽光沙灘和深宅大院的，是人均占地面積極大的體育設施。掛滿大街小巷的勒圖凱市旗，是一個扛整套桿的高爾夫球童。25塊紅土場和8塊室內場組成的顧拜旦網球中心，常年舉辦青年戴 維斯 杯，現代奧運會創始人皮埃爾.顧拜旦確實曾在1903年到1905年間在勒圖凱擔任度假和運動總監。環法自行車賽，曾4次途徑勒圖凱，其中最近的2014年那次，成為從 英國 出發的選手們進入 法國 後的第一站。
來到綿延好幾公里的沙灘上，我選擇了一項從沒嘗試甚至聞所未聞的新運動——三輪風帆車。十多個初學者，各自扛著裹成一團的輕便風帆，順次坐進導彈形的單人卡座中，被駕輕就熟的頭車，像一條蜈蚣般，拖到風向最穩定的出發點。領隊以沙畫的方式，用法語上了一堂關於風帆原理和實時風向的理論課後，我就在旁人幫助下懸起風帆，然後一頭霧水地坐進卡座，放下手剎……這顆懸著三角形戰旗的導彈，盡立即朝海面衝去，還好方向和速度都容易操控，靠近海面稍許放鬆一點拉繩，導彈就慢下來，掉頭轉去。可是如果放手太多，等掉頭過後徹底逆風，風帆車就會徹底“熄火”，就算拿出奧運舉重冠軍的架勢，也無法坐著把它再度啟動，只能下車人工挪動導彈，讓帆布能被側風揚起。沒過幾分鐘，我手掌已被麻繩勒得滾燙和灼痛，看看別人，卻都在出發前拿上了一雙膠布手套。
敦刻爾克，空中俯瞰大歷史對於歷史名鎮 敦刻爾克 ，我是從空中開始認識的。1980年代出廠的4座灰黃色Robin輕型滑翔機，從一塊毗鄰 比利時 的農 田中 轟鳴著啟動、衝刺，直入雲霄。風力不大不小，小黃蜂顫顫巍巍地晃動了好幾下後，才算在約500米高的空中找到了平穩的氣流，眼前已經是被水道和公路一塊塊切割開的農田、農舍、城區建築、工廠和碼頭依次蔓延開的 敦刻爾克 市、綿延幾十公里的沙灘，以及下午6點的灰藍色大海。夏日的6點，天光依然敞亮，不過稍許陰霾的氣象，並不允許我們看到海峽對岸、僅26英里遠的英格蘭。我雖然有 英國 簽證，飛機卻並沒有交通工具入境手續，要不這小家伙的滿油續航時間可達3小時，轟炸 倫敦 再返航毫無壓力。
機長開始通過麥克風，介紹著地面景觀。我往各方向旋扭了好幾次頭戴式耳機音量鈕，卻只能隱約聽清一些關於年份和功能的詞語。幾分鐘之前，在地面調試電臺和耳麥時，機長就曾問過我是否能聽清他的聲音。當然，那時發動機還沒開始肆意歌唱，而機長就坐在我旁邊。
“發電機行動”（Operation Dynamo），是 敦刻爾克 大撤退的別名。如今還能可見的戰爭遺跡，被清晰標識在航線圖上。首先是草叢中一片Zuydcoote野戰醫院，1940年5月，曾有過待撤離的一萬盟軍傷兵待在這兒。接著是曾經滿佈碉堡的防禦線，6月4日，盟軍撤退最後一天，曾燒毀了大量帶不走的重型武器，這條防線後來也成為德軍大西洋鐵壁的最堅固部分。盟軍反攻時，哪怕早在1944年底就深入到 比利時 和 荷蘭 一帶，對防禦堅固的 敦刻爾克 卻一直只能圍而不打，直至1945年5月9日，納粹 德國 宣佈投降後的第二天，才被 捷克 斯洛伐克 和 加拿大 聯軍解放，也讓這個地方成為被納粹占領最久的 法國 城市。
飛到海面時已是低潮時分，退潮後的海灘上，清晰可見一艘沉船Crested Eagle號的殘骸。包括部隊徵用和自願前往救援的 英國 民用船隻，一共有933艘各式艦艇參與了大撤退行動，雖然非常 成功 撤走被圍困40萬盟軍中的34萬人，為將來反攻留足實力，卻也損失了近200艘艦船。如今只能在退潮時，瞥見其中兩艘。我們在曾經的沙丘堡壘上空饒了個三角，這個1878年為抵禦普魯士帝國而建成的防禦設施，可容納450名士兵，到了真正需要它的1940年5月，卻毫無還手能力，德占期間的1944年，還有8名 法國 抵抗組織成員在此被處死。
貼著海灘飛行的最遠處，是港口的東堤壩。大撤退時，延展出去以讓吃水深船隻能靠近的部分，曾是木條加臨時填充混凝土，並被塗抹成白色以便讓海面船隻能從遠處看到，所幸， 德國 空軍並沒能把它徹底炸毀。
20多分鐘，我從空中俯瞰了一段恢弘的大歷史。大黃蜂嗡嗡轟鳴著，重新貼近農田，螺旋槳捲起的狂風，讓外出聚會的野兔們嚇得沖回各自洞窟，擦著青草，我回到了地面。機 長順 次關閉通訊和機械設備，合上飛行俱樂部門帘，是時候去旁邊屬於 比利時 的第一家商店，買上一條卷煙了，那可比 法國 便宜多了。
“我們必須極其小心，不要把這次撤退蒙上勝利的色彩，戰爭不是靠撤退來取勝的…… 德國 人拼命想擊沉海面上數千艘滿載戰士的船隻，但他們被擊退了，他們遭到了挫敗，我們撤出了遠征軍！”大撤退剛一結束， 丘吉爾 就在 英國 下議院做了一次謹慎樂觀的演講，隨後才說出我們去年在《 敦刻爾克 》和《至暗時刻》兩部電影傑作中聽到的、關於繼續戰鬥的漫長排比句，“我們將繼續戰鬥，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認為適當的時候用它全部的力量和能力，來拯救和解放這 個舊 世界……”
確如 丘吉爾 所言，不能把“發電機行動”蒙上勝利色彩。雖有近34萬英、法、比軍隊獲救，但也有殿後的4萬 法國 軍人被俘，近3萬多盟軍士兵死傷。其中被徵用的“蘭開斯特裡亞號”豪華郵輪，就在撤離中被炸沉，至少有3500名英軍士兵葬身大海，死亡人數超過泰坦尼克號，卻鮮少在後世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被提及。
晚餐，卻是在一艘往返海峽4次、拯救了1673名官兵的螺槳蒸汽船伊麗莎白公主號上享用的。之所以叫做“伊麗莎白公主”，是因為游艇出廠的1926年，如今的女王還只是公主。退役後，這艘不大不小的船舶回到了港區，直至近年才改造為不再航行的餐廳。70毫米IMAX膠片格式拍攝的《 敦刻爾克 》殺青那天，劇組主要成員，也登上“伊麗莎白公主號”舉辦慶功宴。
我從來不是克裡斯托弗.諾蘭的粉絲，總覺得《蝙蝠俠：黑暗崛起》、《盜夢空間》這些全球性高口碑燒腦電影，太過嚴謹和飽滿，缺乏一些飛揚的藝術靈氣。去年的《 敦刻爾克 》也非常突出地彰顯著他強大的計劃、統籌和導演能力，以及這些能力所賜予他可以拿著大投資任性做實驗的機會。不過，當嚮導Emmanuel從背包里掏出彩色劇照、黑白歷史圖，並對著此時此刻的場景，一一將外景地指給我時，我不得不深深欽佩諾蘭導演追求卓絕的嚴謹態度和行動力。
電影中涉及 敦刻爾克 的部分，就實打實用著當下城市的街道和沙灘。和 歐洲 大多數歷史名城一樣， 敦刻爾克 也沒有追趕現代化建設浪潮，因而低矮屋舍的街區得以保留，當然攝製時，也需要加上不少遮掩，以避免手機店和地產中介的亂入穿幫。為拍攝開頭英軍士兵在法軍保護下，穿過街巷，逃往海灘的場景，一部分居民區被封鎖了，住戶只能等到當日攝製結束，出示證件後才能回家，“感覺又回到了父輩經歷過的德占時期”。大撤退時，德軍炸了煉油廠，雖然切斷了盟軍能源供給卻也阻擋了自己空軍的轟炸視野，拍攝期間，劇組也為還原真實而燃氣濃煙，也招致遠一些公路上行駛車輛的抱怨。沙灘上，則被道具組挖出很多一米寬的沙坑，認真清理乾凈周圍的碎石後埋下炸葯，群演們由服兵役的士兵帶著，四五個一組，躺在沙灘好幾天，不是睡著就是曬傷或凍病，到後來陌生男子們只能相擁取暖，如同過去戰壕里的士兵，建立起深厚的 友誼 。為藝術而狠心的諾蘭，每天卻總拖到下午五六點才來拍攝，想要的就是演員們疲憊和絕望的表情。為還原當時軍大衣里裝著煙盒和乾糧的鼓脹感覺，服裝組在道具軍服里塞了些木頭，幾天后，群演們知道還將在沙子里挨餓受凍一整天，就乾脆丟了木頭，塞進餅干和巧克力隨時偷吃。 
敦刻爾克 當代藝術中心巨大的展廳，在拍攝期間就被劇組徵用，作為大型更衣室和倉庫，除了拍攝時被群演們丟棄的木塊，還擺滿模仿撤退大軍的紙板人模，大全景遠遠看去，都是活生生等待逃生的大兵們。後來這個空間被布展成電影外景展示，劇組同意這麼做的唯一條件是，展覽免費開放。館長本想著趁著電影上映熱潮，展上個把月再輪換，後來訪客劇增，直到現在都沒了撤展的想法了。 
空中看到的沙丘防禦工事範圍內，本來就有著的“1940發電機行動博物館”，因為電影的拍攝和上映而重新開放。裡面除了以軍事展品和故事板展現大撤退的來龍去脈外，也紀念著為解放 敦刻爾克 而犧牲的一批 捷克 斯洛伐克 官兵。老館長從來不在乎游客觸碰戰利品，據說前一周從 中國 來了一個短暫停留的大媽團，人人越線，抱著機槍飄揚起頭巾做出壯烈表情。見到這樣的場面，老館長很開心。或許戰利品本來就算不上文物，又或許即便78年過去了，如今的沙灘上，依然能輕易撿到遺留武器彈葯，以至於這些展品算不得稀奇。去年就曾有一顆地雷被拋出並引爆，嚮導Emmanuel前不久也才剛帶孩子在沙灘上撿了幾顆子彈殼。
其實很難判斷一部電影作品究竟能給一個目的地帶來多少旅游轉化率。但可以確認輓救城市旅游業的，一部是1950年代的《 羅馬 假日》，一部就是諾蘭的《 敦刻爾克 》。要不這座 法國 第三大海港，可就真是 多佛 海峽南岸一座冰冷的工業城市了。
里爾，當流行記憶滲入博物館開頭提及的那部 法國 票房冠軍《歡迎來 東北 》（Bienvenue chez les Ch'tis），正是來自上法 蘭西 大區首府 里爾 (Lille)人民的幽默自嘲故事，更準確點說，電影開唰的，是附近貝爾格（Bergues）市最與眾不同的方言。漂亮的 成都 妹子Dring生活在這兒已經四年，雖然我擔心她的“川普”會不會與當地的“里法”（ 里爾 法語）形成奇妙的化學效應，但我極其基礎的法語水平，並不足以能分辨其中的差異，也就不可能為聽覺帶來刺激和樂趣。不過，作為 法國 第四大都會區，這個以 里爾 市為中心、總人口超110萬的城鎮集群，當然會因大量的外來移民，而在日常對話中淡化方言，突出“普法”。
每當我被求知欲所累，逛煩了博物館、美術宮，總會更青睞於好山好水，或是有著地方當代社會記憶的有趣展出，直至恢復體力和腦力後，才能再度貪婪求知。很幸運， 里爾 這座忙碌的城市，正能讓人在兩種狀態間穿行。
戴高樂廣場東側的舊股票交易市場Vieille Bourse，就算一處以生動的二手交易展現社會記憶的空間。它本身佛蘭芒文藝復興風格的外牆面，鐫刻滿有意思的女神和聚寶盆；內里巨大的中庭，有人擺攤廝殺國際象棋，有人籌備周末的探戈舞會，迴廊上鱗次櫛比的攤位，則有著可供在世一代懷舊青春的舊圖書、海報、唱片和報刊雜誌，俄羅斯世界杯前夕，攤主們在最顯眼位置擺著1990年代的《隊報》，封面不是 普拉 蒂尼就是帕潘，據信仔細翻翻，還可能掏出1970年代的色情雜誌。
與在世一代記憶無關的、蓋棺珍藏的藝術精品，則主要聚攏於 里爾 美術館，這可是全法館藏僅次於盧浮宮的地方。每次一進藝術聖殿，我大抵就直奔油畫，而從來都忽略雕塑、錢幣和陶瓷，得益於 法國 藝術館系統專業講解員武雪深入淺出的介紹，那些死翹翹的物體，裹挾著神話和八卦活起來了。雕塑廳里開頭那具充滿情欲的作品，名為《女祭司與薩堤爾》，本來就不存在性道德的古 希腊 神話人物，在1834年被雕塑家James Pradier創造成自己與情婦Juliette Drouet的準確模樣，James自己當然是半人半羊的薩堤爾，更有意思的是，雕塑創作前一年，女演員Juliette偏偏成了 維克 多.雨果的情婦，而雕塑家和大作家從來都是至交好友。不管兩人是否會因為女人問題而短暫成為做過情敵，雨果，確實曾對19世紀的 里爾 ，一座貧富懸殊巨大、豪宅緊挨貧民窟的大型工業城市，充滿怨言，在其聲討拿破侖三世的詩集《懲罰集》中，大作家寫道，“ 里爾 的地窖啊！我們在你的石板之下死去。” 
今天 里爾 老城那些十七八世紀的紅磚房，當然已經是聚集餐館酒吧和精品店鋪的雅緻消費場所，可其實從大工業時代直至1970年代末，這兒的景觀也真如同雨果曾描述那樣，雨水會滲入年久失修老宅的半地下室，至於下麵地窖里有沒有等死的工人，就不得而知了。
借助著策展人的巧思妙想，死的歷史博物與生的流行文化，也在 里爾 美術館里完成了一次漂亮融合。臨時展覽“電視劇闖入博物館”，就沒有另劈空間，而是在以時間線為陳列邏輯的展品間，擱上屏幕，無聲播放與展品或其年代相關的流行劇集片段。拿破侖的凱旋雕像前，是HBO大戲《 羅馬 》里凱撒演講的場面； 中國 瓷器邊上，捲福在《神探夏 洛克 》里把玩著一套茶具；從盧浮宮複製來的斷臂維納斯頂上，是大衛.林奇詭異的《 雙峰 》第三季紅色空間場景；勇士屠龍的雕像邊，是最新一季《權力的游戲》里獨臂詹姆捨生忘死刺龍的催淚場面；戈雅的三幅畫作對面牆上，投映著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的“裸睡的馬哈”……講解員武雪雖熟諳經典藝術，卻也得益於我這個著迷於影視流行文化的訪客，才一同發現了將博物館複活的最有趣方式。
從大廣場周圍的《北方之聲》報社到6層高的商會大樓，再從Hermitage Gantois酒店到Méert甜品店，過去的重要歷史空間，要麼因行業還沒消亡而在經年累月的使用總得到了維護，要麼隨歷史變遷翻新另作他用。譬如Hermitage Gantois這塊地皮和房舍，就曾做過200年的修道院和300多年的護理醫院，直至2003年才改為還帶著禮拜堂的精品酒店；再 比如 因為 法國 人熱衷甜食，1761年就開業的Maison Méert，就一直屹立不倒、生意 興隆 ，下午任何時間過去，露天的中庭都基本沒座，而 里爾 當地人、 法國 前總統戴高樂將軍，一直就是這家店的擁躉，常年讓店里把華夫餅送到愛麗舍宮，年輕時，也曾在甜品店茶座上初次面見未來的老丈人。 
從城市中心沿自由大道走到 西北 方向盡頭，有著一座17世紀最傑出軍事建築家沃邦設計的巨大防禦工事。在 法國 和 比利時 ，與其相關的10多處大型工程，早在2008年就成為世界遺產。唯獨傲嬌的 里爾 ，不知是不是有著在歷次大戰成了前線地帶的警惕心，而一直不願從城堡中撤走北約部隊，也就只好當了拖後腿那個，讓世遺的沃邦軍事防禦中唯獨缺了這麼一座。
當然，如今的 法國 大 東北 ，早已不是歷史上一言不合就開乾的衝動地帶，而是 歐洲 一體化進程中其中一個強力經濟引擎。已消逝於時間中的皇族，讓它的鄉鎮歷史曾居廟堂之高；而開放包容的移民政策，讓它的城市現實又處江湖之遠。貴族的雅緻與世俗的熱鬧，在大 東北 並行不悖地存在著、繼續著。
既屬於大 巴黎 邊緣又剛邁入上法 蘭西 大區的 尚蒂伊 (Chantilly)，就是一座圍繞著特 大城 堡領地和花園而建的小城。16世紀以來，蒙莫朗西公爵和孔代親王兩大貴族世家，曾相繼成為當地領主，前者於1951年絕嗣，後者更早於1866年絕封，從此徹底將他們紛繁複雜的貴族故事，留駐在時間長河中。
大城 堡毀於大革命後，由法王路易.菲利普的第五個兒子奧馬爾公爵亨利，在繼承後重建。他收藏了大量名畫和藝術品，併在去世後全部捐贈予如今管理 尚蒂伊 城堡的法 蘭西 學會，唯一條件是，一切展品恕不外借，至多只能把與馬相關的作品擱到隔壁大馬廄中臨時展出，大畫廊中的作品更是連擺放位置都不能動，而其古怪的陳列邏輯也只有墳墓中的公爵本人才知道了。其中最有名最具傳奇故事的藏品，當屬拉斐爾的《洛萊托聖母》（Madonna of Loreto），原作1759年就失蹤了，因名氣太大，市面流傳著很多複製品。奧馬爾公爵正是以很低的價格收了其中一件“複製品”，直至1979年展出前，才經X光檢測發現，畫中的聖約瑟夫是後來加上的，而只有拉斐爾本人才會做這樣的改動，而左下角很難看清的編號133，正是最初館藏時標記的。一瞬間，原以為便宜複製品意外成了價值 連城 的原作。
充足的地下水和地表水，保證著偌大花園裡的諸多噴泉，無需電機操控就可以一直舞蹈。法 蘭西 夏天的日頭特別長，直至22：30天才黑下來，如果將所住房間的鐵窗撬開，隨時可以再溜進去玩耍。確實，羅蘭夏朵集團旗下的酒店Auberge Du Jeu De Paume，本來就是城堡領地的一部分，2012年之前曾是一座警察局，如今挨著的一棟樓，過去曾是古老的手掌壁球館（Paume），酒店也因此冠上“壁球游戲”之名。當然，如今走入城堡，只有正門一條路，而且住在這裡的房客，除非是身手了得的名畫雅盜，否則誰又有可能逃票呢？
這兩塊區域之所以“偏白”，是因為森林密佈的優美環境吸引了大批“老 巴黎 人”前來購置度假物業，諸如Saint jean aux bois這樣漂亮的歷史村落，也就成了他們的後花園。根據expatistan.com的比價數據， 貢比涅 的居住成本，就比其所在的 瓦茲省 首府 博韋 ，要高出37%。不過膚色倒真沒妨礙2017年的總統大選選情，還是 貢比涅 的數據，馬克龍以70.4%的絕對優勢，完勝29.6%的勒龐。“不過投票率不足30%，其實是實在沒得選，馬克龍營銷做得很棒，而我們總不能把一個危險而右翼的瘋婆子選上去吧”，餐館老闆Sebastien對我說。
2年前第一次來亞眠，有著 阿爾及利亞 血統的女青年Jasmine接待了我，“我媽媽來自 北非 城市 奧蘭 ，爸爸是轉信了伊斯蘭教的意法混血，因此可以說我是一個百分百的 地中海 人”。姑娘在一個公益組織工作，致力於提高城市族群寬容度，以及為游手好閑的年輕人提供再教育和對口就業機會，“當然是為了避免他們被Daesh洗腦，跑去敘利亞做壞事。”由於僅停留短短一晚，Jasmine就帶我逛了逛名列聯合國世遺名錄的恢弘哥特大教堂，然後回家做飯、彈琴、唱歌。
這種 大方 偷窺現任領導人居所的八卦式熱情，估摸只能產生在 法國 ，只能在自帶八卦熱度的領導人身上。換成前總統奧朗德，沒啥可供好奇的私人故事；換成薩科齊或密特朗，雖然也一樣敢愛敢恨並寫得一手好情書，但顛覆性不如馬克龍，年紀又太老沒顏值；換成克 林頓 ，試試與萊文斯基緋聞發生在當選前，他還能成為 美國 總統嗎？
馬克龍和布麗吉特伉儷登記結婚的市政廳對面，有一座船體倒扣形的天主教堂，名叫“聖女貞德”，而它的建設出資人，竟是來自 英國 的兩位老太太。這顯得非常詭異，畢竟我們都知道，貞德就是在百年戰爭中，被新教徒 英國 人處死的。
伴隨陽光沙灘和深宅大院的，是人均占地面積極大的體育設施。掛滿大街小巷的勒圖凱市旗，是一個扛整套桿的高爾夫球童。25塊紅土場和8塊室內場組成的顧拜旦網球中心，常年舉辦青年戴 維斯 杯，現代奧運會創始人皮埃爾.顧拜旦確實曾在1903年到1905年間在勒圖凱擔任度假和運動總監。環法自行車賽，曾4次途徑勒圖凱，其中最近的2014年那次，成為從 英國 出發的選手們進入 法國 後的第一站。
來到綿延好幾公里的沙灘上，我選擇了一項從沒嘗試甚至聞所未聞的新運動——三輪風帆車。十多個初學者，各自扛著裹成一團的輕便風帆，順次坐進導彈形的單人卡座中，被駕輕就熟的頭車，像一條蜈蚣般，拖到風向最穩定的出發點。領隊以沙畫的方式，用法語上了一堂關於風帆原理和實時風向的理論課後，我就在旁人幫助下懸起風帆，然後一頭霧水地坐進卡座，放下手剎……這顆懸著三角形戰旗的導彈，盡立即朝海面衝去，還好方向和速度都容易操控，靠近海面稍許放鬆一點拉繩，導彈就慢下來，掉頭轉去。可是如果放手太多，等掉頭過後徹底逆風，風帆車就會徹底“熄火”，就算拿出奧運舉重冠軍的架勢，也無法坐著把它再度啟動，只能下車人工挪動導彈，讓帆布能被側風揚起。沒過幾分鐘，我手掌已被麻繩勒得滾燙和灼痛，看看別人，卻都在出發前拿上了一雙膠布手套。
敦刻爾克，空中俯瞰大歷史對於歷史名鎮 敦刻爾克 ，我是從空中開始認識的。1980年代出廠的4座灰黃色Robin輕型滑翔機，從一塊毗鄰 比利時 的農 田中 轟鳴著啟動、衝刺，直入雲霄。風力不大不小，小黃蜂顫顫巍巍地晃動了好幾下後，才算在約500米高的空中找到了平穩的氣流，眼前已經是被水道和公路一塊塊切割開的農田、農舍、城區建築、工廠和碼頭依次蔓延開的 敦刻爾克 市、綿延幾十公里的沙灘，以及下午6點的灰藍色大海。夏日的6點，天光依然敞亮，不過稍許陰霾的氣象，並不允許我們看到海峽對岸、僅26英里遠的英格蘭。我雖然有 英國 簽證，飛機卻並沒有交通工具入境手續，要不這小家伙的滿油續航時間可達3小時，轟炸 倫敦 再返航毫無壓力。
“發電機行動”（Operation Dynamo），是 敦刻爾克 大撤退的別名。如今還能可見的戰爭遺跡，被清晰標識在航線圖上。首先是草叢中一片Zuydcoote野戰醫院，1940年5月，曾有過待撤離的一萬盟軍傷兵待在這兒。接著是曾經滿佈碉堡的防禦線，6月4日，盟軍撤退最後一天，曾燒毀了大量帶不走的重型武器，這條防線後來也成為德軍大西洋鐵壁的最堅固部分。盟軍反攻時，哪怕早在1944年底就深入到 比利時 和 荷蘭 一帶，對防禦堅固的 敦刻爾克 卻一直只能圍而不打，直至1945年5月9日，納粹 德國 宣佈投降後的第二天，才被 捷克 斯洛伐克 和 加拿大 聯軍解放，也讓這個地方成為被納粹占領最久的 法國 城市。
飛到海面時已是低潮時分，退潮後的海灘上，清晰可見一艘沉船Crested Eagle號的殘骸。包括部隊徵用和自願前往救援的 英國 民用船隻，一共有933艘各式艦艇參與了大撤退行動，雖然非常 成功 撤走被圍困40萬盟軍中的34萬人，為將來反攻留足實力，卻也損失了近200艘艦船。如今只能在退潮時，瞥見其中兩艘。我們在曾經的沙丘堡壘上空饒了個三角，這個1878年為抵禦普魯士帝國而建成的防禦設施，可容納450名士兵，到了真正需要它的1940年5月，卻毫無還手能力，德占期間的1944年，還有8名 法國 抵抗組織成員在此被處死。
貼著海灘飛行的最遠處，是港口的東堤壩。大撤退時，延展出去以讓吃水深船隻能靠近的部分，曾是木條加臨時填充混凝土，並被塗抹成白色以便讓海面船隻能從遠處看到，所幸， 德國 空軍並沒能把它徹底炸毀。
“我們必須極其小心，不要把這次撤退蒙上勝利的色彩，戰爭不是靠撤退來取勝的…… 德國 人拼命想擊沉海面上數千艘滿載戰士的船隻，但他們被擊退了，他們遭到了挫敗，我們撤出了遠征軍！”大撤退剛一結束， 丘吉爾 就在 英國 下議院做了一次謹慎樂觀的演講，隨後才說出我們去年在《 敦刻爾克 》和《至暗時刻》兩部電影傑作中聽到的、關於繼續戰鬥的漫長排比句，“我們將繼續戰鬥，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認為適當的時候用它全部的力量和能力，來拯救和解放這 個舊 世界……”
確如 丘吉爾 所言，不能把“發電機行動”蒙上勝利色彩。雖有近34萬英、法、比軍隊獲救，但也有殿後的4萬 法國 軍人被俘，近3萬多盟軍士兵死傷。其中被徵用的“蘭開斯特裡亞號”豪華郵輪，就在撤離中被炸沉，至少有3500名英軍士兵葬身大海，死亡人數超過泰坦尼克號，卻鮮少在後世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被提及。
晚餐，卻是在一艘往返海峽4次、拯救了1673名官兵的螺槳蒸汽船伊麗莎白公主號上享用的。之所以叫做“伊麗莎白公主”，是因為游艇出廠的1926年，如今的女王還只是公主。退役後，這艘不大不小的船舶回到了港區，直至近年才改造為不再航行的餐廳。70毫米IMAX膠片格式拍攝的《 敦刻爾克 》殺青那天，劇組主要成員，也登上“伊麗莎白公主號”舉辦慶功宴。
我從來不是克裡斯托弗.諾蘭的粉絲，總覺得《蝙蝠俠：黑暗崛起》、《盜夢空間》這些全球性高口碑燒腦電影，太過嚴謹和飽滿，缺乏一些飛揚的藝術靈氣。去年的《 敦刻爾克 》也非常突出地彰顯著他強大的計劃、統籌和導演能力，以及這些能力所賜予他可以拿著大投資任性做實驗的機會。不過，當嚮導Emmanuel從背包里掏出彩色劇照、黑白歷史圖，並對著此時此刻的場景，一一將外景地指給我時，我不得不深深欽佩諾蘭導演追求卓絕的嚴謹態度和行動力。
其實很難判斷一部電影作品究竟能給一個目的地帶來多少旅游轉化率。但可以確認輓救城市旅游業的，一部是1950年代的《 羅馬 假日》，一部就是諾蘭的《 敦刻爾克 》。要不這座 法國 第三大海港，可就真是 多佛 海峽南岸一座冰冷的工業城市了。
每當我被求知欲所累，逛煩了博物館、美術宮，總會更青睞於好山好水，或是有著地方當代社會記憶的有趣展出，直至恢復體力和腦力後，才能再度貪婪求知。很幸運， 里爾 這座忙碌的城市，正能讓人在兩種狀態間穿行。
戴高樂廣場東側的舊股票交易市場Vieille Bourse，就算一處以生動的二手交易展現社會記憶的空間。它本身佛蘭芒文藝復興風格的外牆面，鐫刻滿有意思的女神和聚寶盆；內里巨大的中庭，有人擺攤廝殺國際象棋，有人籌備周末的探戈舞會，迴廊上鱗次櫛比的攤位，則有著可供在世一代懷舊青春的舊圖書、海報、唱片和報刊雜誌，俄羅斯世界杯前夕，攤主們在最顯眼位置擺著1990年代的《隊報》，封面不是 普拉 蒂尼就是帕潘，據信仔細翻翻，還可能掏出1970年代的色情雜誌。
借助著策展人的巧思妙想，死的歷史博物與生的流行文化，也在 里爾 美術館里完成了一次漂亮融合。臨時展覽“電視劇闖入博物館”，就沒有另劈空間，而是在以時間線為陳列邏輯的展品間，擱上屏幕，無聲播放與展品或其年代相關的流行劇集片段。拿破侖的凱旋雕像前，是HBO大戲《 羅馬 》里凱撒演講的場面； 中國 瓷器邊上，捲福在《神探夏 洛克 》里把玩著一套茶具；從盧浮宮複製來的斷臂維納斯頂上，是大衛.林奇詭異的《 雙峰 》第三季紅色空間場景；勇士屠龍的雕像邊，是最新一季《權力的游戲》里獨臂詹姆捨生忘死刺龍的催淚場面；戈雅的三幅畫作對面牆上，投映著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的“裸睡的馬哈”……講解員武雪雖熟諳經典藝術，卻也得益於我這個著迷於影視流行文化的訪客，才一同發現了將博物館複活的最有趣方式。
當然，如今的 法國 大 東北 ，早已不是歷史上一言不合就開乾的衝動地帶，而是 歐洲 一體化進程中其中一個強力經濟引擎。已消逝於時間中的皇族，讓它的鄉鎮歷史曾居廟堂之高；而開放包容的移民政策，讓它的城市現實又處江湖之遠。貴族的雅緻與世俗的熱鬧，在大 東北 並行不悖地存在著、繼續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