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去尋找而永不找到——摩洛哥和突尼斯

它一個勁兒飛升,無窮盡地飛升,雲雀一定會死在雲端。——夏目漱石《草枕》

我想從 撒哈拉沙漠 說起。

進沙漠之前,我認識了Chole,她比我小幾個月,在1996年的秋天出生。

1994年春夏之交, 盧旺達 大屠殺,她的父親逃難至 比利時 ,親友無一生還。

“他不想要孩子。”Chole說,“但是我媽媽非常愛他,一定要為他生一個。”

“這麼愛?”

“嗯。她說我爸很害羞。”

“因為害羞愛他?”

“是。”

我們躺在 撒哈拉沙漠 里,風沙很大,睜不開眼睛。

“你媽一個人把你帶大?”

“是,我爸不管我,他們沒有結婚,但是因為我的出生,我爸有了 比利時 護照,所以他就一直待在 比利時 ,他住的地方離我們很近,但是他不來看我們。”

“從沒看過你?”

“很小的時候有,但自從我媽叫他出撫養費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

“你媽很偉大。”

“是,後來她精神出了問題,大概是我十五六歲的時候,開始天天喝酒打罵我。”

Chole的手掌溫厚善良,我想起駱駝和秋天的毛衣,這二十一年,她很辛苦吧。

“歐,你要在哪裡定居呢?”

“暫時沒有定下來的想法。你呢?”

她好像沒有回我,或許是風沙太大,我沒聽清楚,又或者是我忘了。

“我們在流浪途中從不去找目的地,而只是享受流浪本身,享受那種身無所屬之感。最好是帶著懷鄉病、在高空的星星之下獨自一人,沉浸於自己的憧憬。最好是去尋找而永不找到。”

十四歲,我像是饅頭一樣,在陽光里暖烘烘圓滾滾地膨大,那一年我聽說了三毛的故事,在圖書館里捧著尿黃色的書,一陣陣霉味,連同著 撒哈拉沙漠 一起,撲面而來。

最好是去尋找而永不找到。

二十二歲,我終於到了 撒哈拉沙漠 ,卻發現三毛不在這裡,永遠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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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沙漠 摩洛哥 三個月免簽期限到了,我去了一趟 突尼斯 。

突尼斯 市是白色的,Zied也是白色的。

Hossem在超市找到正在買酸奶的我,就順便帶著我一起去打桌球,我手拿兩盒酸奶,走進烏煙瘴氣的桌球廳。

“他是Zied,我朋友。”Zied反戴棒球帽,T恤短褲,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打招呼。我們打了兩局,Zied說,他要吃早飯了。

我看了看手機,晚上九點半。

“他晚上七點才起床“,Hossem向我解釋。

Zied不停地抽煙,左手手指頎長,眼底有冰霜。

他把車開得飛快,說要去山頂,“歐,你看”,他指著窗外,燈光像是螢火蟲,靜悄悄地在黑暗裡飛著,從山頂看 突尼斯 市,像是一個巨大的願望。

十八歲一個人去了 德國 ,花了半年學習德語,剩下一年半發獃,Zied今年二十歲。

“發獃一年半?!”

“久嗎?”

他半睜著眼看我,渾身散髮出一種混蛋的氣質。

聽他講話,看他做事,你很想代表正義狠狠揍他,你抬起手,猶豫了兩秒,最後巴掌卻落在了自己臉上,就是這種感覺。

Zied的臉色總是蒼白。

“我想疲憊地坐在世界的邊緣,不再行動。但我依舊一路向前,只為了不去引起他人的註意。我和無家可歸的人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大。”

卡薩布蘭卡 深夜十點的列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滿腦子都是Zied深不見底的眼睛。

窗外的鐵軌若隱若現,我祈求時間無限延長,列車不停,這樣就可以一直發獃下去,只有在去另外一個地方的途中,一個人才可以名正言順地無所事事。

在火車前進的聲音里,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無家可歸的瞬間。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Zied的火車,會在哪個信號所前停下來,或者,他會永遠無家可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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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薩布蘭卡港口火車站 十歲的時候,威爾遜·本特利迷上了雪花,他用天鵝絨布收集雪花,借助顯微鏡,想要把雪花畫出來,但是它們總是很快就蒸發。

1885年1月15日,他第一次拍下一片雪花,從這裡開始,他一生總共拍了5000多張雪花圖。

後來威爾遜又專註於測量雨滴的大小。他在暴風雪裡足足走了六公里,得了肺炎,去世了。

“一切都流走了,消失成一片空洞,一個虛無的模式,是威爾遜·本特利盡其一生努力去定義的一種蒼白,雪花,每一朵都是唯一。”

雪花,每一朵都是唯一。

馬拉喀什 下雪嗎, 非洲 的冬天冷嗎,這個世界還有詩人嗎。

“二凡,我心裡很抵觸,我做不來自己不喜歡的事。”

“管他什麼情懷,都快要餓死了。”

歷時接近兩年的創業徹底失敗,不要命、不要臉也要繼續走下去,邊還錢邊旅行,自作自受。

在 馬六甲 的一家小青旅,關在房間里連續工作七八個小時,差點掛掉,狂吐後昏睡,半夜醒來,有人在微信上給我發了一條信息,“春菇,我好羡慕你啊”。

我沒有回覆。

一開始,旅行的確是為了裝逼,裝著裝著,就真成了傻逼。

“我想周游世界,我想帶著那些人的夢想一直走下去。”

“你很幼稚。”

好友的話像是鉛塊砸在胸口,七竅生煙。

幼稚的我陷入了沉思,我想到萊桑格萊沙質平原上的屎殼郎,在古 埃及 人看來,屎殼郎滾糞球,那就是世間萬物循環的景象。

一意孤行地這麼做,像屎殼郎一樣,臭烘烘地執著著,對我而言,並沒有驚天動地的意義,可是,卻堅定地相信或許有人會覺出什麼禪機,那我也算是積德了,下輩子或許也能投胎做個富婆玩玩。

每當我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想起馬爾克斯的話,“我不在乎榮耀,金錢和年老,因為我相信自己年紀輕輕就會橫屍街頭。”

倒不是想死啊,僅僅想借一借馬先生的流氓氣。

馬先生當初窮到淪落 巴黎 街頭,在垃圾桶里撿食, 摩洛哥 人愛肉,垃圾桶里比較高蛋白,再差,伙食也比馬爾克斯好,想到這裡我就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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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喀什 在電腦前斷斷續續地寫了四個多小時,憋了一泡熱尿。

燈泡壞了,還沒找人來修,窗外的天黑蔓延進屋裡。

你那邊的天快亮了吧。

無論正在經歷什麼,都祝你今天陽光燦爛。

結束前送你一個小禮物吧,是《調色盤》里的一句歌詞。

“朋友啊,我始終相信,你會再快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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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ee Theatre Memoire de Ouarzaz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