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開的紅石榴：格拉納達戰記1478-1492

在 西班牙 的國徽上有一顆綠葉襯托的紅石榴，代表的正是 格拉納達 ， 伊莎貝拉 女王的丈夫費 迪南 國王在征戰於 安達盧西亞 時驕傲地說道：“我會把這個石榴的籽一粒粒撥出來”。站在阿爾罕布拉宮的堡壘俯瞰寧靜的 格拉納達 ，這裡曾經是 安達盧西亞 最後的陣地，宮門內外都曾是國王的戰場，出征的馬蹄扣響阿爾巴辛的石板路，名門望族的鮮血濺在雕花繁複的宮牆。
歷史是何等的相似，公元711年阿拉伯人正是看到 伊比利亞半島 的西哥特王國內亂紛爭而果斷跨越 直布羅陀 海峽擊敗末代君主羅德里戈，費 迪南 如今面對的卻又是一個四分五裂的摩爾王朝。人們應該吸取的唯一歷史教訓就是從來沒有吸取歷史教訓，摩爾人由於西哥特王國的內亂奪取他人土地，也在自己族群的黨同伐異間逐漸被侵蝕奪回，基督徒持續七百年的 光復 聖戰終於在15世紀末只剩下最後一座 格拉納達 。
↑格拉納達 偏安一隅的 格拉納達 歷代君主為了維持脆弱的 和平 一直向 卡斯 蒂利亞和 萊昂 國王繳納貢金，直到好戰的王子哈桑繼承王位。哈桑在阿爾罕布拉宮的使節廳面帶蔑視地告訴來訪的大使唐璜：“ 格拉納達 那些曾經向 卡斯 蒂利亞國王交納貢金的國王都已經死了，我們的造幣廠如今不鑄造錢幣，只鑄造彎刀和長矛”。他隨即送給大使一把大馬士革鋼鍛造的鋒利寶刀，唐璜綿里藏針地回應道：“陛下賜給我一把鋒利的武器，我相信有一天我會讓您看見，我懂得如何使用這最好的禮物。”。劍拔弩張的外交挑釁3年後發展成血腥征戰，哈桑在1481年對 基督城 市扎哈拉發動的魯莽偷襲開啟了天主教雙王長達10年的 格拉納達 征服戰，也扳動了歷史轉折的道岔。
↑阿爾罕布拉宮 縱然國王擁有不畏強敵的勇氣豪邁，而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哈桑的王后奧拉血統高貴且堅毅果決，她獲得顯赫的阿本賽拉赫斯家族一同擁戴自己的兒子卜阿布迪勒成為儲君。國王的寵妃佐拉亞原本是基督騎士的遺孤，從小被摩爾人俘虜養育，美若晨星的她不但俘獲了摩爾君王的心，也開始了罷黜王后爭奪儲君的後宮之戰。多疑的國王囚禁了王后與儲君，而王后用絲巾做繩讓王子從高塔逃生，從此帶領忠於他們的諸侯與國王哈桑將國家一分為二割據一方。
↑阿爾罕布拉宮 卜阿布迪勒能夠從父親身上遺傳的除了王位也許還有魯莽草率，他渴望證明自己的勇猛氣概卻在第一次出征就成為了費 迪南 國王的俘虜。老國王哈桑看到了統一王國的機會，無情地向基督君王表示兒子是死是活無所謂，只要把他可以用贖金交換即可。王后責備哭泣的兒媳道：“剋制一下你的情緒吧，為人之君應有寬闊的胸懷，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樣，悲哀的時候大哭大叫。”。父親冷漠、母親果敢，懦弱的儲君選擇了歸順，簽下投降條約留下兒子為人質，自己以基督教國王的諸侯身份回 格拉納達 與父親征戰。歷史留給末代皇帝的人生選擇都不多，而其中能讓自己不成為笑柄和恥辱的則更少。而就在他被迫俯首稱臣的戰役中嶽父選擇了戰死沙場，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絕不向一隻基督狗投降”。
↑阿爾罕布拉宮 隨後的幾年間，國王哈桑年老體衰被兄弟扎 加爾 奪權，自立為王的扎 加爾 囚禁王后奧拉，殺死小王子哈克塞格。等到哈桑駕崩，親兄弟扎 加爾 霸占了王國的財富，將兄長的屍體用一頭騾子駝回 格拉納達 草草埋葬，剩下最熱衷的目標就是置王子卜阿布迪勒於死地。陣地對面的天主教雙王卻成為了疆場上的楷模， 伊莎貝拉 帶著身孕忙於征兵和供給，費 迪南 衝鋒陷陣解救自己的騎士。事情發展至此，其實再也不用雙方的戰士相互剝奪生命去決定戰爭勝負，王朝的結局早已像夕陽映射的宮牆一樣斑駁鮮紅。正像摩爾聖人指責扎 加爾 的一樣：“你一心要當國王，卻要丟掉王國！”
↑阿爾罕布拉宮 越來越多的城池被攻剋，叔侄兩位自稱為王的失敗者先後選擇了投降，將祖先嘔心瀝血治理的王國和歷經幾代君王建造的宮殿拱手送與雙王。驕傲的王后奧拉堅決不同意兒子去卑躬屈膝地投降，孤獨地爭取摩爾王國最後的尊嚴。卜阿布迪勒最終得以騎在馬上將城市的鑰匙交給雙王：“這些鑰匙是 西班牙 阿拉伯帝國留下的最後遺物。用您所承諾的仁慈接受它，我們期待著在您手中得到這樣的仁慈。”。為了躲開刺眼陽光下的嘲諷，亡國的皇族在天亮前默默離開，回望曾經夢幻般的生活與宮殿抽泣著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我相信基督國王沒有將失敗者趕盡殺絕是因為清楚地知道，是摩爾國王打敗了摩爾國王，是他們貪婪虛偽的自己戰勝了懦弱無能的自己。
↑格拉納達 那位曾經挑起宮闈爭鬥的寵妃佐拉亞在 伊莎貝拉 的影響下回歸了基督教信仰並改姓 伊莎貝拉 ，兩位兒子保留了王子頭銜改名為費 迪南 和 格拉納達 。不知道那位誓死與基督教國王拼殺一生的老國王哈桑地下有靈是否會感到絕望與荒謬，但他們的後代還至今保存著先祖箴言：真主是唯一的征服者。
↑阿爾罕布拉宮 征服 格拉納達 40年後的1531年，雙王的孫子 卡洛 斯一世（查理五世）國王在這裡創辦了 西班牙 最古老大學之一的 格拉納達 大學，也許只有真理才是唯一的征服者。
↑格拉納達 ↑格拉納達 人類文明傳承中從來不缺乏改變歷史走向的戰爭史詩和塑造民族性格的英雄傳說，後世津津樂道特洛伊的阿喀琉斯與阿加門農，感慨溫泉關戰役的300勇士，而人們已經無法知道每一寸焦土之下的萬千白骨也曾有過怎樣的故事，聽不見熱血噴張的吶喊與驚懼無助的哀嚎。戰爭往往被豪情渲染被氣概烘托，而也許真正的英雄主義並不在於兩軍對壘時魯莽的衝鋒，不在於城破時的玉石俱焚，是珍視眾生福祉的隱忍與堅韌，是居安思危的勵精圖治。戰爭始終是人類解決矛盾爭端最初級的形式，無論怎麼樣被正義標榜被撰寫謳歌，都是窮途末路無能為力的最後一搏。已經記不得在哪一集的《動物世界》里看到一種鹿，雄性之間爭奪交配權的方式沒有凶殘的對撞廝殺，而是靜靜對視，直到自知不敵的一方默默離開。這樣說起來，人類的諸多痛苦可能都來源於自身的無知，僅有被欲望驅使的貪婪與傲慢，又沒有束縛住心魔的智慧與謙卑。